演唱會、聽眾
剛看到一篇陳奕迅稱讚台灣觀眾的報導,他說在這年代沒有人舉著手機看演唱會,實在太「驚人」。他亦讚揚台灣聽眾為「有教養、自律及聰明」。Eason的粉絲大概都十分清楚他不喜歡演唱會進行時台下發出噪音以及觀眾拿著手機觀看。這不難理解,因為Eason留學英國時受過正統的聲樂訓練,自然耳濡目染到傳統音樂會的聽眾禮儀——莊重、安靜以及聆聽音樂。當然, 在演唱快板或者輕快歌曲的時候,Eason也不會讓觀眾一直按捺自己,他會帶動觀眾,讓現場氣氛活起來。
如此要求十分合理,任何「雜音」都會影響台上表演者的情緒和狀態,使演出受影響。 指揮家Michael Tilson Thomas在2013年的一場音樂會中就曾經在指揮完馬勒《第九號交響曲》第一樂章後徑直走回後台,回來時帶了一把止咳喉糖送給現場咳聲不斷的聽眾; 爵士鋼琴家Keith Jarrett更大膽,他在2006年巴黎的演唱會中因為聽眾咳嗽直接離開舞台,不再彈了(焦元溥,樂之本事,105,110-111頁)。Eason也是一個認真對待音樂的人。在第一個和弦跳出來的時候,他希望進入樂曲的氛圍裡,好好演唱——偏偏聽眾無故大喊,他只好無奈地唱「點解每晚有D咁既人,係度嗌生哂」。只能無奈。同時,表演者亦希望聽眾能夠跟著他踏進歌曲的世界裡,希望他們專心聆聽,不論訴說的是惆悵抑或歡愉。音樂的魅力,透過空氣中振動的頻率,牽著台上的心碎和台下的揪心——短短的4分30秒,我們曾經那麼接近。無緣由的叫喊或許博得歌者關注,殊不知是離心的符號,只得歌者厭惡。
就算歌曲的尾音已經奏出,我們也不必趕着拍手。記得2014年看過林宥嘉《口的形狀》香港音樂會,或許是剛分手,又是香港,他唱《心酸》特別投入,唱到最後緩緩吐出「真叫我心酸」,然後在琴椅上凝視遠方的惆悵,聽著最後一段的鋼琴哀傷——然後掌聲在結音彈奏後立刻響起——他似乎被帶回演唱會的演場,然後彎腰道謝。我想,如果那一剎沒有掌聲的干擾,換來一段無聲的空白,那多美!沉默也是音符,沒有休止符的音樂作品算不上偉大。當然沉默過後我們可以填上掌聲,送予台上的歌者。
我也試過在演唱會時拍下片段。但我很快放棄,因為拍的時候又要顧著鏡頭,又想用心傾聽,反而分身不暇。Eason不喜歡聽眾錄影,大抵因為他想聽眾專心「聽」。當然也要專心看,有很多舞台設計很值得欣賞,但透過鏡頭,又隔了一堵牆。其實很簡單,其實並不難,為什麼不多人做到,讓Eason覺得台灣聽眾的表現是「驚人」呢?我認為,第一,有一些人並非真的想「聽」Eason。他們想「見」Eason,順道聽聽他的演唱,也讓別人知道他有來「聽」Eason。這應該是少數。第二,似乎我們都被裝上了一個開關,碰到什麼美好的事,都要趕緊「分享」,卻忘記了這會讓事情變得沒這麼美好。有好幾次我到一家餐廳吃飯,我都想拍下菜來分享,但每次都忘記了,吃了一大半才記起來,眼前剩下一堆頹垣敗瓦,也就打消念頭。 美好的事情應該會扣人心弦,哪會讓人分心去分享?反過來說,讓人分心去分享的事,也就沒那麼美好。這也應該是Eason心裡面想的:難道我的音樂不足夠讓大家專心聆聽嗎?當然每次聽完,我都想分享,但也幸好沒分心拍下——借別人的就好。
有一些演唱會聽眾會覺得自己是花錢進場,只要不打擾到別人就可以。拍片不會打擾到別人,所以是被允許。台灣樂評人焦安博訪問過很多優秀的音樂家,他說他們都有一個共通點:謙虛。這不是說音樂家們待人很謙虛,有一些也的確比較驕傲,但在音樂面前他們都會謙遜起來。他們知道音樂的多面性和無盡的可能,相對於自身的局限,都會自慚形穢。回過頭說,如果表演者希望大家尊重這個舞台,尊重音樂本身,身為行外人,出於尊重,我們也應該聽從表演者的意願和忠告。我們或許可以記錄下每一個音符,拍下台上一舉一動,卻錯過了「音樂」。影片記錄了舞台,也記錄了鏡頭背後的你,還有你的態度。這或許言重了,但是實話。當然,在這個自由彰顯的年代,任誰說的都不算,台上說的台下不算,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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